（插图作者：马原野） 

　　猕猴是社会性动物，通常一个猴群由一成年雄猴，若干雌猴和未成年小猴组成，雄猴是群体里的猴王。猴王的产生要经过激烈争斗，胜者为王。也许我们会认为猴王一定过着衣食无忧、群妃环侍的生活，但一些研究表明在野生猴群中，猴王身处的压力真可以用“山大”来形容，事实上它的责任不是享福，而是要对抗其它群体和个体的来犯，保护妻儿老小。在自然繁殖群中，当有危险因素逼近群体，猴王总是冲在最前面，表现威慑行为，并随时准备和敌人厮杀。在人工饲养环境下，每个繁殖群通常包括一只雄猴, 6～10只雌猴和若干它们的未成年后代。我们的观察表明，如若陌生人走向猴笼，猴王率先冲到笼前的几率高达90%，并向陌生人发出示威姿势，而其它猴子则躲在它身后。这些现象表明即使在人工饲养环境下，猴王的保护者职责依然保持不变。

　　然而，在人工饲养条件下，由于某些原因，会将若干成年雄性猕猴单独关养，形成所谓的全雄群。在全雄群中，依然存在着社会等级，猴子经过打斗，也会产生猴王，且这种等级是相对稳定的，在单雄群体，面对外来的威胁，光棍猴们显得较为冷漠，当陌生人出现时，这些光棍猴只是懒洋洋地看看，有些躺在地上，甚至看都懒得看，更少见猴王冲在前面，准备与敌厮杀。我们认为这些光棍猴失去了保护其后代及配偶安全的责任感，而责任感正是保证其基因得以延续和扩散的基础。全雄群体因为没有后代和配偶，也不存在基因的延续和扩散，所以对外界的反应显得淡漠。另外一种可能是因为失去了交配的机会，光棍猴情绪上处于一种抑郁状态，因此，对外界的反应也显得淡漠。

　　一些研究表明，在自然群体中，低地位的猴子通常习惯于使自己远离冲突，而中层阶级在需要承受来自高地位猴以及低地位猴的双重冲突压力之外，更经常挑战比他们地位高的猴，也经常受到后者的挑战。因此，除了猴王以外，自然群体里位于中层地位的雌性猴子的应激反应也很强烈。那么，全雄群体的情况是否也这样呢？我们近来对全雄群体社会行为的研究表明，位于一猴之下，众猴之上的“二王”行为是很复杂的。首先，它要表现对猴王的臣服，否则将受到猴王的惩罚，比如在取食时，总是等猴王吃饱喝足后，它才敢开始取食，并需要常常主动替猴王梳理毛发。但为了维护其“二王”的地位，它还要对其它比其地位低的猴进行镇压，以彰显其“老二”的地位。比如它在取食时，绝不容许比它地位低的猴取食，当其被猴王“欺负”后，往往要对其手下的猴进行“报复”。数据表明“二王”对低地位猴的镇压程度远高于猴王对低地位猴的镇压程度。 

　　猴王往往与群中其他成员接触较少，多数时间坐在自己的“宝座”上对外界环境“审时度势”。猴王与其他猴子的接触多表现为低地位猴为猴王梳理毛发，猴王的攻击行为也多以“二王”为对象。与猴王不同的是，“二王”与比其地位低的猴子之间的接触较为密切。这一现象从积极的方面来说，由于猴王只会接受其他猴子对自己的毛发梳理而极少会为其他猴子理毛，而“二王”接受和施予理毛的行为几乎是同样频繁的，这样增加了“二王”与其他成员的亲密度；而从消极的方面来说，“二王”正因为与手下接触密切，因此，在当其受到猴王的攻击时，几乎立刻就会从距离自己最近的低地位猴子开始，一路攻击群体其他成员以发泄被猴王攻击的不满，而且这种发泄会持续一段时间才慢慢平息。

　　有趣的是，“二王”的这一“发泄”行为不难让我们想到人类的工作环境。仔细想想我们是不是几乎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早上刚到办公室，邻桌的同事就凑到耳边，小心翼翼的说今天要规规矩矩，不要犯错误、不要惹“头儿”，因为 “头儿”刚刚被大boss批了一顿。于是从这一时刻开始的一天甚至几天里同事或者自己遇到莫名其妙被 “头儿”挑出毛病“尅”一顿的事情陆续发生……类比来看，我们也可以认为这个人类办公室“二王”因为遭到了“大王”的“攻击”而心情不好，于是乎就把这种不满向着其他成员发泄出去了。

　　在“二王”的行为中，最引起我们兴趣的是“二王”既表现出对猴王的臣服，又对猴王的地位十分觊觎，一有时机，便发动“政变”，取而代之。在我们的观察中，当猴王远离其常坐的位置，或是接受其他猴的梳理时，“二王”就会逐渐靠近这个位置，甚至坐到这个位置上，但这种“犯上”的行为往往因“龙颜震怒”而被制止。于是，“二王”会被猴王惩罚，而因这种惩罚造成的不满又会以攻击的形式发泄到其他低地位成员身上，由此，新一轮因社会地位高下引起的攻击与被攻击循环又开始了。我们的研究表明，猴王和“二王”的关系实际上是一个动态平衡的维持，猴王要维稳，而“二王”则试图要打破这种平衡。“二王”其实也很累。 

　　到此为止讲到的这种相对严苛的社会等级关系、以及相应因这些关系而发生的不同个体的行为在猴群中也会因年龄和性别有所区别。我们的研究表明，猕猴森严的社会等级存在于“成年人”的世界中。至少，通过行为我们很容易看出成年雄猴的社会等级是非常森严的。比如食物的摄取顺序一定是猴王拥有绝对优先权利，而其他的猴子要等待比其地位的高的猴子们用完膳以后才可靠近食物，也正是因此我们往往会发现猴群中地位很低的猴子都毛色暗淡、骨瘦如柴，毕竟食物资源有限，地位低的猴子可能经常得不到足够的食物。而雌猴在摄取食物方面的顺序却没有雄猴这般严格，一般情况下我们会观察到雌猴会几乎共同摄食，个体间稍有不同的是地位高的雌猴会占据食物区的中央也即食物最丰富的区域，而地位较低的雌猴则分布在食物区的外周。

　　另一方面，如果从攻击行为的角度上来衡量等级差异或者等级关系的严苛程度，那么成年雄猴之间的攻击行为是非常真实、严重甚至致命的。我们经常会看到被攻击一方伤痕累累甚至死亡，而这种现象在未成年猴和小猴中则很少出现。小猴在野生或者正常的繁殖群中会与自己的母亲在一起，它们离开母亲跟同伴相处时会彼此拥抱，追逐嬉戏。在由青少年猴组成的全雄群体中，等级关系非常模糊，虽然也可以勉强分出老大、老二等，而且它们之间也存在追逐、威胁、打、咬等攻击行为，但我们更倾向于将这些行为视为游戏。因为在青少年猴群中极少出现被攻击方受伤的情况，并且往往群体中的所有成员都会轮流扮演攻击与被攻击方，而并不像在成年雄猴群体中看到的那样只有高地位攻击低地位个体。

　　全雌群体的情况与全雄群体完全不同。全雄群体中的攻击行为多表面化，也就是说我们很容易观察到个体之间的攻击与被攻击情况，个体之间的关系非常明了。而全雌群体中，我们平常很少会观察到个体之间明显的敌对攻击行为，群体氛围表面上看起来很平和。但是，如若我们仔细观察每一个个体就会发现隐藏在这平静背后的雌性个体身上的各处伤痕，这也让我们惊讶的发现它们在暗中的争斗与伤害其实非常之深，这一情景是不是会让我们联想起血雨腥风的古代后宫呢？

　　讲到这里，让我们回头想想你我的日常生活与工作，是否有相似、相通之处呢？敬请各位看官“对号入座”。

　　崔丁，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医学心理与心理健康，对该领域有兴趣者可与作者联系， 

　　E-mail：cding_2008@aliyun.com 

　　本文相关研究论文已发表于Zoological Research，36(6): 337-341, 2015。 

　　本文转载自微信号“ZoolRes”，Zoological Research (《动物学研究》)由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及中国动物学会共同主办，由姚永刚所长/研究员担任主编。关注请加微信号“Zool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