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线鲃，对于云南人来说，它可能已经变成了一个比较陌生的词汇。滇池开湖的短短15天时间里，有渔民偶尔打捞上来一条浅红色的鱼，把这个因为早已濒临灭绝而几乎被人遗忘的鱼种，从记忆里给打捞了上来。

然而这不是一次偶然，就像它的消失一样，金线鲃的“重出江湖”同样是人在背后扮演了上帝的角色。不同的是，前者是毁灭，它让滇池里的20多种土著鱼消失得只剩下几种；后者是重建，通过十多年的时间，一群研究人员人工繁殖了十多万尾的金线鲃投放滇池，但也仅仅是让我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毁灭总是比重建容易得多。诗人于坚在《哀滇池》一诗中这样写道：诗人啊/你可以改造语言 幻想花朵 获得渴望的荣辱！/但你如何能左右一个湖泊之王的命运/使它世袭神位 登堂入室！

金线鲃的回归之路，只是让滇池“世袭神位”的一小步，离“登堂入室”还很远，而且这一小步走得并不顺利……

如果没有人工繁育技术，滇池金线鲃估计早已从滇池湖体彻底消失了。如今，已经有20万尾的金线鲃鱼苗陆续被放回滇池，然而科学家们发现，仅仅通过定期投放鱼苗就想在滇池重建一个种群的想法似乎太过天真。最近，负责调查滇池鱼类动态的研究人员开始担心滇池金线鲃是否能够在滇池湖体里正常繁育：由于滇池环湖路的修建，阻断了金线鲃过去产卵的沿湖泉眼和龙潭。如果金线鲃不能找到新的产卵场所，那么这一土著种群回归滇池的希望将彻底破灭。

两年投放未形成种群

尽管金线鲃重现滇池令人兴奋，但事实上，在滇池里捕到金线鲃属于偶然事件。在投放金线鲃鱼苗两年多来，昆明渔政处也组织过专门人员捕捞金线鲃，但捞到的不超过10条，每条有五六厘米长。

滇池为期15天的开湖捕鱼才刚刚结束。对于白鱼口村的渔民李东庆来说，捕鱼的情况并不理想，15天下来总共才收获不到200斤的鱼，这还不如在外面打工挣得多。不过让李东庆有些意外的是，在他打捞上来的鱼中，竟然有一条身体呈椭圆形，背腹缘皆钝圆，全体呈浅红色，腹部较淡，身体两侧有6条明显的黄色纵带的鱼，这不正是在滇池销声匿迹多年的金线鲃吗？对于李东庆来说，金线鲃早已是遥远的记忆，如果不是自己亲手捕捞到一条金线鲃，他是不会相信这种珍贵的土著鱼还会在湖里出现。

滇池重现金线鲃，必须归功于两年来人工放归金线鲃幼苗的行为。早在十多年前，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的研究员杨君兴和他的团队就开始在滇池寻找金线鲃的身影。“当时在滇池里找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一条野生金线鲃，我们只能下结论——金线鲃已经在滇池湖体绝迹了。”杨君兴说，其实不止金线鲃，上世纪60年代，滇池里有土著鱼26种，随着水质污染、盲目引种、过度捕捞等原因，到现在湖体中只存有4种。目前，滇池土著鱼类有15种濒危或易危，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的有8种，中国物种红色名录的有11种。就在杨君兴有些绝望的时候，在滇池一个支流上游水潭里，找到了大约200条野生金线鲃。随后，经过团队连续地研究，终于攻克了滇池金线鲃人工授精、孵化、人工饵料培育和鱼病防治等多项技术难关，在世界上首次人工繁育出这个特有珍稀的名贵鱼种。

从2010年开始，人们开始向滇池投放人工繁育的金线鲃鱼苗，从此拉开金线鲃回归滇池的序幕。“昆明已经连续两年在滇池湖体内放归金线鲃10万尾，今年我们预计同样投放10万尾的金线鲃。”按照昆明市滇管局渔政处副处长王勇的说法，目前滇池湖体内已经有20万尾金线鲃，这也是李东庆能够捕捞到这种土著鱼的原因。

尽管金线鲃重现滇池令人兴奋，但事实上，在滇池里捕到金线鲃也完全属于偶然事件。在今年开湖的15天内，几乎没有听到过其他渔民捕捞到金线鲃的消息。而在投放金线鲃鱼苗的两年多来，昆明渔政处也组织过专门的人员捕捞金线鲃，但捞到的不超过10条，每条有五六厘米长。“这说明金线鲃在滇池还未形成种群。”王勇说。

“育儿室”渐渐消失“目前，由于环湖路的修建，仅存的适合金线鲃繁殖的9个泉眼也被破坏，如果金线鲃不能尽快找到新的产卵场所，那么总有一天生存在滇池里的金线鲃将走到尽头。”

“显然，我们不能指望仅用两年时间就在滇池恢复金线鲃的种群，这是一个漫长的课题。”一直致力于金线鲃研究的昆明动物研究所副研究员陈小勇常常被问及：究竟要花多长的时间才能让滇池中的金线鲃恢复到正常的种群。而关于这个问题答案，陈小勇自己也不清楚。

事实上，虽然滇池的水质和过去相比有了很大的改善，但和30年前未受污染相比依然有很大的差距。“像金线鲃这样的土著鱼种对于生存环境的要求十分苛刻，再加上如今人们对滇池生态的人为影响过多，我们不能一句话就概括金线鲃目前在滇池的生存状况。”让陈小勇记忆犹新的是，两年前首次在滇池放归金线鲃鱼苗的时候，所有的科研人员都非常紧张。“就像之前所说的，滇池目前的水质和污染前比依然有很大的差距。我们在放归鱼苗的时候，根本不清楚这些鱼苗是否能够在滇池水体里生存。如果这批鱼苗无法存活，那么就说明我们多年来的努力将以失败告终。”幸运的是，在后期的跟踪调查中，陈小勇发现人工繁育的金线鲃鱼苗能够正常在滇池里生存，而且死亡率也保持在正常范围内，这才让大家松了一口气。

虽然人工放归金线鲃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但在昆明市水产科研所所长彭军看来，金线鲃接下来遭遇的挑战更加严峻。在此次滇池开湖之前，昆明市水产科研所专门针对滇池水体内的各种鱼类进行了一次摸底调查，彭军发现，对于水体里生活的这20万尾金线鲃来说，产卵场所成为了一个大问题。“由于滇池环湖路的修建，本属于金线鲃最理想的产卵场所——滇池沿岸9个泉眼和龙潭被填埋或阻隔，这导致金线鲃很有可能因为找不到产卵场所而无法自然繁育，这对于种群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而就目前人们对金线鲃的研究，产卵场所的逐渐消失正是金线鲃在滇池里消失的主要原因之一。上世纪70年代末，由于滇池围湖造田、修建防浪堤已经严重破坏了金线鲃的生存环境。加之滇池沿岸居民和工厂从地下水出口洞穴内抽取地下水，且砌石为池，使洞口与滇池的通道隔断，金线鲃的产卵环境破坏加剧，它们生存的龙潭渐渐消失，它们用于出入龙潭与滇池连接的溪流也惨遭污染或消失，滇池金线鲃没有了自己赖以繁殖的洞穴或无法进出洞穴。

“而目前的情况是，由于环湖路的修建，仅存的适合金线鲃繁殖的9个泉眼也被破坏，如果金线鲃不能尽快找到新的产卵场所，那么总有一天生存在滇池里的金线鲃将走到尽头。”彭军说。

能否回归？仍未知“虽然金线鲃失去了原有的产卵场所，但并不排斥它们可以找到新的‘育儿室’，也许在重回滇池以后，金线鲃能够很快寻找到新的产卵场所。”

看来人们攻克了金线鲃人工繁殖的难关，却没想到在自然繁殖方面遇到了新的阻碍。“从分类的角度来看，金线鲃属于半洞穴鱼。像金线鲃这样的半洞穴鱼类，平时总是生活在地表水中，因为它们需要充足的食物。而到产卵的时候它们并不希望被打扰，所以会寻找安静的地下水源进行繁殖。可见，连接着滇池沿岸的地下水洞穴和泉眼对于金线鲃来说是如此重要。”在摸底调查中彭军还发现，目前的滇池沿岸几乎已经没有适合金线鲃繁殖的场所，这对于滇池中即将性成熟的金线鲃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不过，我们目前还不能妄下定论金线鲃就一定不能在滇池里繁育。虽然金线鲃失去了原有的产卵场所，但并不排斥它们可以通过自身的适应能力找到新的‘育儿室’。”在陈小勇看来，每种生物都有一定的适应环境的能力，对于金线鲃来说，在重新回到滇池以后，也许能够很快适应这里的生态变化，然后寻找到新的产卵场所。“也许是在滇池周边一些不为人知的地下水源点，也有可能是在沿岸比较茂密的水草中。”虽然找到新的产卵场所是每个科研人员所期望的，但在未被证实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即便是按照最坏的情况——金线鲃无法在滇池里自然繁殖，人工投放金线鲃也并非是没有意义的。“和一般的鱼类相比，金线鲃的寿命要长一些，野生的金线鲃可以存活7年，而人工繁殖的甚至可以活10年，也就是说，人们在滇池里投入的金线鲃即便是无法自然繁殖也不会很快从湖体里消失。”陈小勇说，如果加上即将放归的数量，滇池中的金线鲃将达到30万尾，这个数量虽然不算多，但也可以在某些局部区域形成一定的种群。而作为滇池里最重要的旗舰物种，金线鲃的存在能够大大改善目前滇池鱼类种群的配比，而且还能起到帮助其他土著鱼类种群恢复的作用。“所以即便是被最终证实金线鲃无法在滇池正常繁育，我们每年也照样向滇池湖体内投放一定数量的金线鲃，这对于滇池目前的治理至关重要。当然，我们最希望看到的还是这种土著鱼能够通过自身的努力找到理想的产卵场所。”

“鲢鱼崛起”令人头疼“在大多数富营养化的水体中，浮游动物和蓝藻都是呈此消彼长的态势。”虽然鲢鱼能够直接消耗水中的藻类，但同时也吃掉了大量的浮游动物。

而在此次滇池开湖结束后，彭军还发现了另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在对此次开湖捕捞上来的鱼类进行分析后，彭军发现滇池里的花鲢和白鲢长势远远超过其他的鱼类。“特别是在滇池里生活的花鲢鱼长势尤其好。两年前投放的花鲢鱼苗如按正常的情况下应该长到2公斤左右，但此次开湖一些渔民甚至打捞上来5公斤的花鲢，这样有些反常的生长情况在以前很少出现过。”

花鲢鱼长得太快，对金线鲃来说会有影响吗？陈小勇认为，在滇池湖体里某种鱼类独大或种群发展过快，都未必是件好事。“如果某种鱼类过于壮大，势必会对其他种类的鱼群造成压迫，特别是对于还处于相对脆弱的金线鲃而言这绝非什么好消息。”事实上，人们一直认为花鲢鱼对于滇池的环境治理起到积极的效果，但也有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发现真实的情况还有待商榷。

按照鲢鱼治理滇池的观点，鲢鱼能够大量摄食藻类，可以净化水质，降低滇池的营养负荷。鲢鱼属于滤食性鱼类，这种鱼类特别适用于对磷、氮未能得到控制的超富营养化湖泊中蓝藻的控制，且具有节能、安全、种群可调控、降低营养盐、治理效果持久等优点。另外一方面，鲢鱼由于在滇池不能自然繁殖，通过加强管理，完全可以控制它的种群数量和对其他物种的影响，同时随着水产品的捕捞，还将从滇池移出大量的磷、氮有机物，可有效降低滇池的营养负荷。研究表明，每条鲢鱼每年平均能长3-4公斤，而其每长一公斤，需要吞食蓝藻40-50公斤，如此一来，一条鲢鱼年平均能吞食蓝藻150公斤。不过陈小勇发现，鲢鱼在摄食藻类的时候，同时也摄食大量的浮游动物。“而事实上，浮游动物才是控制蓝藻最有效的‘武器’。”

在多项研究中陈小勇发现，浮游动物对于蓝藻的控制效果要远远超过鱼类。“在大多数富营养化的水体中，浮游动物和蓝藻都呈此消彼长的态势。如果浮游动物增加，蓝藻很快就会被消灭，而当浮游动物减少，蓝藻就会卷土重来。”虽然鲢鱼能够直接消耗水中的藻类，但同时也吃掉大量的浮游动物，这绝对是人们在投放鲢鱼治理滇池时没有想到的。

而相较于金线鲃来说，对于滇池湖体的治理效果就要明确得多。“金线鲃是杂食性鱼类，它们最主要的食物是银鱼等其他的鱼类，而银鱼主要进食的是湖体里的浮游动物。如果滇池里的金线鲃能够形成一定数量，那么就可以大大控制银鱼的数量从而保证大规模的浮游动物不被银鱼所消耗，最终通过浮游动物来控制蓝藻的暴发。”从这点来看，金线鲃对于滇池的治理效果要远远强于鲢鱼或其他鱼类。

外来鱼类对金线鲃这样的土著鱼类的生存压迫已经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由于云南的江河均属河流的中上游或源头，就某一水体或某一条支流而言，其鱼类的种数先天就较少。就比如滇池，其鱼类区系仅有30种不到，而在长江中下游湖泊里，至少有70到90种鱼类在为生存而争夺空间。于是，在低竞争压力背景下演化而来的土著鱼类，就显得比较“娇气”，在与“蛮横”的来自于高竞争压力背景下的外来鱼类竞争时，云南土著鱼类往往显得力不从心。

除鲢鱼外，比如草鱼，一旦进入湖泊之后，沿着浅水区扩散，不仅与土著鱼争夺口粮，还过度消耗水草，直接影响土著鱼类种群的繁衍。“现在滇池是以外来鱼种为主，而外来鱼种在与土著鱼种竞争时是占优势的，可以说滇池的生态系统十分混乱。”陈小勇说，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引入了四大家鱼类：青鱼、草鱼、白鲢和花鲢鱼，同时混杂了一些野杂鱼的幼苗如麦穗鱼、棒花鱼、虾虎鱼等，它们都纷纷进入滇池与滇池的土著生物一争天下。在滇池水体中，还有哪些鱼类是金线鲃的竞争对手？陈小勇为我们勾勒出了一幅滇池鱼类种群划分的剖面图（详情见图）。

探讨

土著物种的“治滇”之道虽然金线鲃自回归滇池以后其种群生存受到了多方面的威胁，但在陈小勇看来，金线鲃治污从生态学方面的实践上还是成功的。“之所以人们没有太多地提及金线鲃对于滇池水质带来的改善，那是因为金线鲃投放的数量还十分有限，治污效果还暂时显现不出来。”陈小勇认为，如果金线鲃的种群数量可以有效控制滇池的银鱼，那么滇池的水质将会得到非常明显地改善。

当然，从滇池生态恢复的大局来看，单单只有金线鲃是远远不够的。而事实上，在成功繁殖出人工金线鲃之后的，研究人员就提出了恢复“海菜花—金线鲃—无齿蚌”的滇池立体湿地生态模式，即在原来临近滇池的鱼塘和湿地内种植滇池土著水生植物海菜花，在海菜花中套养金线鲃等土著鱼类，底层饲养背角无齿蚌，形成立体的湿地恢复模式，利用水生植物吸附营养物质，动物摄（滤）食浮游生物，促进滇池水生态的恢复。

“农民还可以每周采集海菜花花茎，作为一道鲜美的蔬菜供应市场；晒塘时还可以捕捞到鱼类和贝类，养殖户收入获得明显增加，由原来单一的鱼类收入向多样化的水产品收入转变，并节约了大量的养殖成本。对于滇池水生态而言，更重要的是减少了大量富含氮、磷等营养盐的养殖废水排放。”在杨君兴看来，以前的滇池治理，主要是用外来物种来治理，但目前的方向以滇池土著的特有物种来改善滇池水生态。

如果考虑得更远一些的话，海菜花、金线鲃、无齿蚌还具有较好的观赏性及很高的使用价值和经济价值，加上环境改善，能够吸引鸟类，使得花-鱼-鸟形成的生态圈成为极佳的景观休闲旅游地，并能较好地带动滇池周边旅游业的快速发展。“该模式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可持续发展模式，可有效避免政府背负前期投资种植、后期投资采收以及退塘农民生计问题等一系列沉重包袱。”

“但不得不承认，滇池治理还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而金线鲃在滇池回归的道路也将难以预测。事实上，金线鲃仅仅只是滇池土著物种的一种，还有更多的土著物种需要被人们重视和利用。我相信，这也是滇池未来治理中最主要的方向。” 陈小勇说。

生活新报 记者 袁野/文 郭青/绘